潦倒新停浊酒杯(2/2)
\"案子棘手?\"粥碗递到面前时,陆昭阳注意到他袖口沾了墨渍,想来是连夜审案留下的痕迹。她声音轻柔,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。
\"嗯,刚审完一桩案子。\"许延年在她对面坐下,目光落在她脸上,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。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。
陆昭阳不再多言,低头用膳。两人相处时,话向来不多,却并不显得生疏。偶尔碗筷相碰的清脆声响,反而衬得庭院更加静谧。
许延年偶尔看她一眼,见她神色沉静,便也不打扰,只静静陪着她。
陆昭阳的勺子停在碗沿。正要再问,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响,打破了晨间的宁静。
\"陆先生!陆先生可在?\"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喊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。
陆昭阳眉头微蹙,起身去开门。门外站着阿来,身后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,脸色煞白如纸,额上的汗珠不断滚落。
\"陆、陆先生!\"那小厮一进门就跪倒在地,声音发颤,\"求您救救我家老爷!\"他重重磕了个头,额头抵在青石板上。
陆昭阳轻声问道:\"怎么回事?\"声音虽轻,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小厮抬起头,眼中含泪:\"我家老爷今早突然昏倒了,怎么叫都不醒,脸色发青,嘴角还歪了……府里的大夫说怕是中风了,可束手无策,夫人急得直哭,命小的赶紧来请您!\"
陆昭阳神色一凝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:\"人在哪儿?\"
\"安业坊祝府!马车已经备好了,就在门外!\"
陆昭阳回头看了一眼许延年,他已然站起身,神色沉稳如常,但眼中闪过一丝担忧:\"我陪你去。\"
陆昭阳点头,转身回屋取了药囊,系在腰间,又顺手拿了一件素色外袍披上。许延年已经大步走向院门,对那小厮道:\"带路。\"声音低沉有力,不容置疑。
二人匆匆出了院门,上了祝府的马车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一路疾驰,陆昭阳坐在车内,指尖轻轻敲着药囊,神色沉静如水。
许延年坐在她身旁,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间,低声道:\"别急。\"他声音很轻,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陆昭阳轻轻\"嗯\"了一声,没再说话,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。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囊。
不多时,马车停在安业坊一座气派的宅院前。祝府门庭开阔,朱漆大门敞开,几个仆役正焦急地张望。见陆昭阳来了,众人如见救星般松了一口气。
\"陆先生来了!快!快请进!\"管家模样的人连忙迎上前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陆昭阳快步踏入府中,穿过回廊,直奔内院。许延年紧随其后,神色冷峻,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,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,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剑的姿态。
内院正房外,一群女眷正哭作一团。一位中年妇人见陆昭阳进来,立刻扑上前,泪流满面:\"陆先生,求您救救我家老爷!\"她声音嘶哑,显然是哭了许久。
陆昭阳扶住她,声音温和却坚定:\"夫人别急,我先看看祝老爷。\"她手指轻轻拍了拍祝夫人的手背,带着安抚的力量。
屋内,祝老爷仰卧在床榻上,面色青紫,双目紧闭,嘴角歪斜,呼吸急促。陆昭阳上前,指尖搭上他的手腕,凝神诊脉。屋内众人屏息凝神,连哭声都止住了,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沉寂。
片刻后,陆昭阳收回手,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包,对身旁的丫鬟道:\"取热水和干净布巾来。\"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丫鬟连忙去准备。陆昭阳又看向祝夫人:\"祝老爷是中风闭证,气血上逆,阻塞经络。我现在要施针,需安静。\"
祝夫人连连点头,挥手示意众人退后。她自己也退到一旁,用手帕捂着嘴,眼中含泪地看着。
陆昭阳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,在烛火上快速一灼,随后精准地刺入祝老爷的人中穴。针尖轻捻,祝老爷的眉头微微一皱,但仍旧昏迷不醒。她又取数针,分别刺入百会、合谷、太冲等穴位,手指稳如磐石,每一针都恰到好处。
许延年站在一旁,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,见她额角渗出细汗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悄悄递上一方素帕,陆昭阳接过,轻轻拭了拭额角,又继续专注施针。
约莫一盏茶的工夫,祝老爷的呼吸渐渐平稳,青紫的面色也缓和了些。陆昭阳收针,又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一粒褐色药丸,递给祝夫人:\"用温水化开,慢慢喂下去。\"她声音里带着疲惫,却依然温和。
祝夫人连忙照做,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,将药水一点点喂入他口中。陆昭阳净了手,对祝夫人道:\"暂时稳住了,但祝老爷气血瘀滞,需服药调理。我开个方子,你们速去抓药。\"
祝夫人感激涕零,连连道谢:\"陆先生大恩大德,祝家没齿难忘!\"她说着又要跪下,被陆昭阳扶住。
陆昭阳摇头:\"医者本分。\"她走到桌边,提笔写下方子,字迹工整清晰,笔锋却带着几分凌厉,与她温婉的外表不甚相符。
许延年站在她身侧,低声道:\"累吗?\"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心疼。
陆昭阳轻轻摇头,将方子交给祝府管家,又叮嘱了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。待一切安排妥当,她才稍稍松了口气,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。
祝夫人命人奉上茶点,又取出一包银子,恭敬地递给陆昭阳:\"陆先生,这是诊金,请您务必收下。\"
陆昭阳推辞:\"不必如此多。\"
祝夫人坚持:\"您救了老爷的命,这点心意算什么?若您不收,我们心中难安。\"她眼中含泪,声音哽咽。
许延年看了陆昭阳一眼,见她神色淡淡,便开口道:\"祝夫人盛情,昭阳便收下吧,日后祝老爷还需调理,这些就当药资。\"他声音沉稳。
离开祝府时,已是晌午,春风和煦。长安城的街道上,行人渐多,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许延年侧眸看她:\"饿不饿?\"声音比春风还要温柔。
陆昭阳摇头:\"不饿。\"她抬眼看他,阳光在她眼中映出琥珀色。
他唇角微扬:\"你治病的模样,很好看。\"声音低沉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。
她脚步一顿,抬眸看他。许延年平日里冷峻寡言,唯独对她,总是不吝言辞。她抿了抿唇,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却没接话,只是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。
\"大理寺还有事,我得先回去。\"他低声道,\"晚些再来找你。\"声音里带着不舍。
陆昭阳点头:\"好。\"简单的一个字,却藏着无限温柔。
许延年深深看她一眼,这才转身离去。他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,直到消失在街角,陆昭阳才收回目光,独自往安仁坊走去。
回到小院,陆昭阳洗净手,坐在案前整理今日的医案。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案几上,映得她的手指如玉般剔透。
刚写了几行字,院门又被叩响。她起身开门,见是祝府的小厮,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。
\"陆先生,我家夫人命我送来谢礼,请您务必收下。\"小厮恭敬地行礼,双手捧着锦盒高举过头。
陆昭阳看了一眼,锦盒里是一对上好的和田玉佩,温润如脂,价值不菲。她摇头:\"不必,诊金已收过。\"声音虽轻,却不容置疑。
小厮面露难色:\"这......夫人说,您若是不收,她心中难安。\"他额上又渗出细汗,显然是被反复叮嘱过。
陆昭阳沉默片刻,终是道:\"既如此,替我谢过夫人。\"她接过锦盒,指尖在锦缎上轻轻摩挲了一下。
小厮松了口气,恭敬地行礼告退。她关上门,将锦盒放在桌上,并未打开,只是继续低头书写医案。
窗外,春风拂过杏花枝头,花瓣纷扬落下,有几片调皮地飘进窗来,落在她的宣纸上,被她轻轻拂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