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(2/2)
她的手臂控制不住有轻微的颤抖,见到皇帝的影响比她想的要大,上一世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办公室主任。
这样一想,她师父可是前礼部尚书,哇哦!
听她自称学生,李燧一顿,才想起来这还是位案首,片刻后笑着对丁翰章道:“这孩子谦逊,诗写的这样好还这样谦逊,朕看了这样的良材美玉都忍不住心动,何况丁老了,您的眼光可真是好。”
皇帝出乎意料的温和亲切,但贺云昭没有被表象蒙蔽,因为她擡眼时看到一个人——理国公裴尚玄。
裴尚玄比他们到的早!贺云昭表情不变,神态却已天差地别。
李燧素来喜好文学,性格也偏温和,见到贺云昭就忍不住微笑。
看了贺云昭写的诗,他就忍不住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,如今人到眼前一瞧,还是个小娃娃嘛。
眉眼生的漂亮,气势也是格外突出,虽垂眸不敢擡头,但能瞧出如玉的一张脸,不愧是梦郎啊……
这样的小公子还没长成就这般姿容,等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勾的京城多少姑娘遗落芳心了。
可惜好话没说上两句,一擡头就看见了裴尚玄。
小孩脸上表情霎时间就变了,冰娃娃一样冻人,眼睛里射出的都是冰棱一根根,恨不得扎死裴尚玄。
李燧尴尬的摸摸鼻子,他默默走回了自己龙椅旁。
在贺云昭师徒进门之前,裴尚玄早了半个时辰进宫。
非是李燧故意吩咐,只是裴尚玄毕竟为宁安公主驸马,对皇宫更加熟悉,御前的宫人也更愿意给他行个方便,加上他自己有意快一步进宫解释。
李燧先听官员们弹劾了一遍,他乍听也是愤怒不已,此事确为裴尚玄做的不对。
事实摆在眼前,冯擎指使自家姐姐庄子上的下人谋害贺云昭性命。
冯氏为其姐,却纵容包庇为冯擎谋杀提供帮助。
此二人已是罪大恶极,其罪名清楚明白。
裴尚玄听起来可恶,但细细一辨,他本人并未参与谋杀贺云昭,唯一的错就是当街以势压人,威逼贺云昭。
李燧本就为难,处置冯擎自不必说,他早就看冯氏不不顺眼,也可一并处理,唯独裴尚玄叫人为难。
在贺云昭来之前,裴尚玄咬牙痛陈自己纵容冯荔之过。
但又道冯荔昔年跟随家人流放边疆,为保清白划伤自己的面容,脸上有一道可怖疤痕。
他曾经年少无知不曾报答冯氏救命之恩,如今无论如何不能看她陷入牢狱,愿意一力替冯荔承担所有罪责。
冯氏为女子,流放途中为保清白竟宁愿毁容,可见此女子之贞烈。
裴尚玄不仅愿意挨杖打,还自愿罚俸。
李燧叹口气,未曾再说什么,只是心里已经默认冯擎一人承担所有。
现在,贺云昭冷眼看着君臣奏对,手腕松松的垂在身侧,食指不由得抽动两下,已是气的狠了。
裴尚玄跪倒在地上,脊背却挺的直直的,他道:“冯擎缺少管教性子偏激,均是臣一人之过,冯氏身为女子为其提供帮助,只是念在其为家中唯一男丁。”
“当日在街上言语冒犯贺公子是臣依仗身份欺人,臣愿意登门致歉。”
“冯家早就没人了,只求……”
裴尚玄话音未落,丁翰章一声嚎叫顿时泪如雨下,“啊!我的徒弟啊!”
老头拍着大腿哭号起来,“小昭他还没有板凳高就开始念书,苦读十年啊才有今日考上秀才,他父亲早逝,一家子老弱妇孺,唯有他这一个男丁啊!”
你要卖惨?看看谁更惨!
丁翰章继续抹着眼泪道:“皇上难道忘了贺家的老爷子?”
“小昭的父亲也是您亲自册封的康顺侯啊,康顺侯可是在任上累死的啊!”
“我~可怜的徒~弟啊~!”
“他从小励志振兴门楣,就盼着科考得中,哪知道遭的小人算计啊!”
丁翰章节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都布满了眼泪,颤巍巍的手臂看了就叫人心酸。
他啜泣一声,看向裴尚玄,“他是那里得罪了您,老夫代他赔罪了……”
老头扶着茶桌起身就要给裴尚玄下跪,膝盖弯曲。
贺云昭惊的站起来,两步上前就要扶着,她心里满是愧疚。
她为何不忍一忍呢,何必非要此时生事,惹得师父要给人下跪!
心情焦急万分,有人比她更急!
裴尚玄心里骂了句脏话,他膝行两步上去把丁翰章扶住了。
一个武将,一个壮年三十八岁的武将,他的手臂宽阔有力,使出了吃奶的劲往上扶。
丁翰章憋红了脸死命往下跪,他嘴里还要叫着,老头子给你道歉了!
贺云昭……贺云昭卡壳了……
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帝,从这位脾性温和的皇帝脸上看到了焦急和无奈。
丁翰章晃着脑袋就要下跪,他手臂胡乱挥舞,裴尚玄的脑袋狠狠挨了好几下。
裴尚玄气的眼睛都要红了,还是只能使劲扶着这死老头。
李燧急的从龙椅上下来,快步走到身边劝着。
在这一片慌乱中,贺云昭认真学习,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!
闹剧结束于兵部左侍郎齐嵩与曲阁老的到来。
曲阁老无奈的扶着丁翰章,“老丁这是做什么,多大岁数的人还这般闹腾。”
齐嵩则是冷着脸扯开了裴尚玄。
贺云昭在心里吹了个口哨,来的早不如来的巧,曲阁老正是她的‘好友’曲瞻的祖父,偶尔能探听到这位阁老的倾向,他是一直主张将京都大营拆分的。
至于兵部左侍郎,她悄然打量了一下。
不料这人十分敏锐,立刻看过来,贺云昭丝毫不紧张的温和一笑,眼神十分单纯。
齐嵩快速的抿唇。
唉?怎么感觉这位齐大人这么眼熟呢。
贺云昭来不及细想,新一轮的辩论开始了。
曲阁老率先发难,一身官袍气势十足,他横眉看了一眼裴尚玄,“老臣前来是有一问题想问陛下。”
皇帝李燧蹙眉道:“什么问题?”
曲阁老一振衣袖,声音铿锵有力,“臣想问陛下,在京城当街谋杀是什么案件?”
李燧:“刑案。”
曲阁老:“应当由那个衙门来审?”
李燧已然明白,叹口气,“是由顺天府来审。”
曲阁老怒呵一声,“那老臣十分疑惑,为何要请加害者和苦主御前奏对,陛下是否有意偏袒驸马爷!”
李燧苦笑一声,他就是这样的人,虽然作为皇帝,但是他比其他皇帝的道德底线高了不止一点。
“曲老之意朕已经明白,此事应当交由顺天府审理。”
裴尚玄冷眼看过去,心知曲阁老是有备而来,就是冲着他手里的京都大营来的。
兵部左侍郎齐嵩上前一步,“启禀陛下,臣有不同看法,冯擎姐弟的罪责要由顺天府来判,但理国公之过似乎还有模糊之处。”
贺云昭心里摸摸点头,谋杀她一事归根结底只是冯擎两姐弟所为,裴尚玄是能把自己摘出去的,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冯擎使用的下人来自于冯氏的庄子上。
冯家流放边疆多年,不可能还在京城有遗留的财产,那么这个庄子必然是裴尚玄给的。
齐嵩的话大家都赞同,他调转话头对准了裴尚玄,“敢问理国公对谋杀是否知情?”
裴尚玄咬牙,心里狠骂冯家坑人,但无奈他此刻必须开口,道:“本公绝不知情,但冯氏是本公的救命恩人,无以为报,冯氏的罪本公愿一力承担。”
话说的漂亮,但他是国公爷,陛下的亲妹夫,何况贺云昭安然无恙,难不成还叫偿命不成。
贺云昭不禁嗤笑一声。
裴尚玄扭头看过去,“贺公子是对本公的话哪里有不满,当日是本公冲动行事,再次对贺公子说声抱歉,只是如今本公愿意承担罪责,贺公子还不满意吗?”
贺云昭微微一笑,白皙的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。
冰娃娃也有融化的时候,还没见过贺云昭平日温和模样的皇帝在心里啧啧称奇。
贺云昭看着裴尚玄好奇道:“冯氏是国公的救命恩人,不知您为何不给冯氏置办宅院嫁妆呢?”
“冯擎能考中秀才,可见平日里用功读书,既愿意如此培养恩人的弟弟,为何不给冯氏置办嫁妆呢?”
她假模假样的惊呼一声,连忙捂住嘴,“哎呀,若是当时好生请人教导这姐弟二人,恐怕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了。”
贺云昭叹口气,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磨灭了她对皇帝的敬畏。
她轻轻擡眼满怀遗憾道:“陛下,学生只是可惜,冯擎原本能是一个大晋的人才的。”
心性良善,皇帝的感慨。
目瞪口呆,丁翰章的表情。
好浓的茶香啊!
贺云昭羞涩的低头接受了曲阁老的连番赞美。
救命恩人让人家做妾,要真是冯氏救过裴尚玄的命,那裴尚玄的命还真是挺贱的,就值一个小妾的位置。
在场估计最善良的就是皇帝了,贺云昭这边已经意识到了裴尚玄似乎铁了心要保冯氏。
自然猛着劲头往冯氏身上攻击。
……半个时辰后,裴尚玄脸色铁青……
按大晋刑律,谋杀人者,徒三年,已伤者,绞;已害者,斩。
根据具体情况又有变化,对冯擎来说有利因素为,他本人是秀才,贺云昭没受伤。
不利因素就是,谋划在市井情节恶劣。
最后顺天府尹顶着压力判处冯擎革除功名,杖六十,流放岭南,终身不得回京。
冯擎判的重了,那么冯荔自然要轻一些,杖四十。
贺云昭几日后才知道,冯氏的杖竟然还是裴尚玄代领的。
京都大营空降两位副指挥,一人为原本的大营将军的石家,另一人则是穆砚的父亲。
裴尚玄不仅权柄被分去了三分之二,同时还被勒令在家反省三月,另外两人有充足的时间去整顿京都大营。
她忍不住咬手指,理国公牺牲这么大,难道是真爱?
……
裴尚玄顶着血肉模糊的后背被擡回国公府,宁安公主慌了神,泪眼婆娑的照顾他。
一旁的小少年裴泽渊一脸愤恨的看着这个父亲,为了妾室冷落母亲,如今竟然为了妾室受罚!
宁安公主心疼的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给裴尚玄清理伤口。
哭声从屋外传来,冯荔踉跄着进门,一把推开了宁安公主。
裴泽渊扶住母亲,毫不犹豫还了回去,他用力一推,冯荔飞到裴尚玄背上。
“啊!”
“啊!”
听着狗男女的惨叫,裴泽渊极快乐的笑了,宁安公主却急忙上去要看裴尚玄的伤势。
裴尚玄脸色苍白,额头的冷汗成串的落下,背部的疼痛撕心裂肺,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!
雪上加霜,小畜生推这贱人也就罢了,居然还倒在他身上!
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半个国公府。
裴尚玄差点晕过去,他努力稳住涣散的精神,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,“公主,你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宁安看着冯荔妖妖绕绕的抚着裴尚玄的脊背,眼含挑衅的望着她,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,但还是说声好。
裴泽渊跟在宁安身后离去,他急的脸色都变了,却不知该如何安慰。
一切都是在冯氏回京后才变了,父亲一心只要冯氏,母亲伤心难过。
裴泽渊眼里凶光不停闪过,他脚步猛然一顿,母亲停下了。
“娘?”
宁安公主回头叹口气,“泽渊,你怎么能那么对你父亲,毫无尊重,还推了冯姨娘,叫你父亲伤上加伤。”
裴泽渊咬牙低下头,又是这样又是这样!
每次都是这样,他只要反击回去,母亲就会训斥他。
宁安公主无奈的看着这个孩子,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教这个孩子才好。
“你父亲再怎样也是你的父亲,他对你很疼爱的,你不要怨你父亲。”
裴泽渊忍不住擡起头,“我怎么能看着他这么伤害娘,父亲以前好,现在却变得不好了,娘为什么不能离开他?”
“胡说什么!”宁安公主怒了,“这是你一个小孩子家能掺和的事吗?”
她气的用手去打裴泽渊,“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吗!我以前是这样教的你吗!”
母亲的巴掌并不疼,裴泽渊却喘不过气来,他眼中满是倔强。
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要这样,明明他才是保护母亲的那个不是吗?
母亲因为父亲伤心难过,他会在一旁安慰,他想要报复父亲,母亲却不允许反倒斥责他要孝顺父亲。
裴泽渊低下头掩饰住表情,道:“娘,我想进京都大营,你能不能去求求舅舅。”
宁安公主在生气过后仿佛又恢复了慈母面孔,手也停下来,“你才十三岁!如何能去京都大营。”
他低头不语,父亲能掌握京都大营靠的不就是陛下的信任,他更值得信任,他是陛下的外甥!
只要他能掌握京都大营,裴尚玄这个老东西就没用了。
母子二人走回东院门口,月下的少年已经显露了十二分的倔强,宁安心里一软,她擡手摸着裴泽渊的鬓角。
“泽渊,你父亲他不是你想的那样,以后不要再气他了。”
赶出来迎接的嬷嬷一听这话都要急死了!
冯氏跋扈疯癫,国公爷又偏着她,公主一味退让那里有好果子吃。
要不是小少爷脾气硬,能够顶着那两人,公主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气!
怎么能跟少爷说这样的话呢!
裴泽渊沉默的低下头,他掩饰好自己所有表情。
……
贺云昭对处理不算很满意,但根据大晋律例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。
同时,贺云昭收获了皇帝给的一大笔补偿款,现金一千两以及四箱子各色古董绸缎书画。
她还需要赶快去处理的一件事——曾外祖父襄王。
她知道有祖祖去宫里说话,比她算计更有用。
但祖祖年纪真的大了,她死里逃生的事可不敢那么直接告诉他老人家。
祖母都时常有些身体不适,何况祖祖是比祖母还大一辈的人。
待到事情了结,襄王才逐渐知道了事情,老爷子那里能不知道贺云昭的想法,心里又心疼又酸涩,半夜里起来自己抹眼泪。
一大早天还没亮自己就从王府出来到了贺家,差点把贺云昭堵在被窝里。
好在她有晨起走一圈的习惯,她无奈的看着抿嘴抹眼泪的老爷子。
“祖祖莫气了,这不是解决了吗?”
襄王没作声,扭过身体去又继续抹眼泪。
贺云昭既好笑又无奈,“那我今日要去念书,祖祖不如送我过去吧。”
襄王背对着她不说话。
她眼珠子灵动一转,后退一步,“那我走了!”
再退一步,“我真的走了!”
“没有人陪我去吃那家羊肉包子了!”
“哎呀,我孤单一个人。”
老爷子噌的一声起身,“我送小昭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