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木衰(六)(1/2)
草木衰(六)
除了大片田野就是成排民宅,都是寻常的?山野景色,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荷衣满面疑惑,转头望着他道:“这有什么好……哎呦!”
村道坑坑洼洼,不?像城外官道那般宽敞平坦,颠簸是常事。
荷衣惊呼了一声,身体不受控的往前扑去,两人头挨得太近,好巧不?巧,她的?嘴巴正好撞在他下颌,因为太过用力,嘴唇都磕得发麻。
她疼得沁出了眼泪,吸着鼻子一点?点?挪开,待要抱怨时,突然?破涕为笑,“阿兄,别动……我给你看?样东西。”
太子当然?也觉察到了异样,绷着脸不?说话?。
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丝帕,摊平后小心翼翼地在他侧脸拓了一下,两手各捏住一角,笑嘻嘻地在他面前晃,“阿兄快看?,这是我的?嘴巴。”
丝帕上有一片浅红的?印迹,仔细看?的?话?,像是一枚圆润饱满的?唇印,蜜桃一般,就是有些微的?变形。
那印迹不?甚规整,因为双唇微张,几乎能?想象出主人当时说话?的?形态。
“简直胡闹,”他顾不?上羞涩,将侧脸对着她,语气严肃道:“快擦掉。”
荷衣童心大悦,笑着应承道:“遵命。”
她说着靠过去,一手扶起他的?下巴,一手捏着帕子轻轻擦拭。
许是继承了母亲的?好颜色,抑或是养尊处优惯了,他的?皮肤特别好,纹理细腻,皎白无暇。不?同于女儿家的?娇嫩轻薄,摸着有些柔韧,很?有弹性。
荷衣奉命揩油,在唇印周围擦来擦去,就是不?碰那一块。
她向来便有些自恋,对自己身体的?每个部位都很?满意,但从未像此刻般发?现,她的?唇印也如此美,尤其是印在这种泛着玉泽的?肌肤上。
唯一遗憾的?是位置太偏,角度不?好,要是能?再往上一点?,正好印在脸颊上就好了。
她虽没有说话?,可是却在呼吸。
轻软的?气息如羽毛般在他耳畔拂来拂去,他方才脑中本就绮念丛生,刚还在想着怎么生孩子,这会儿就被?她不?要命似的?撩拨,哪能?不?心旌摇荡?
偏又得拼力克制,丝毫不?敢沉溺,别提有多?煎熬。
“好了没?”他实在度日如年,忍不?住催促道。
荷衣正在比对他的?脸和?自己的?手,听到这话?狡黠一笑,故意同他打马虎眼,絮絮叨叨道:“马上就好,阿兄你知道吗?唇脂和?胭脂不?同,唇脂里边有油,要是沾在皮肤上,可没那么容易擦掉。我每次用饭前都要认真卸妆。”
他板起脸来,眼尾徐徐扫了她一下。
荷衣偷偷撇了撇嘴,再磨蹭下去,他怕是要发?作了。
她不?敢耽搁,只得慢腾腾地去擦唇印,最后还剩一抹残痕,怎么也擦不?掉。
她有心戏弄他,便将帕子伸到他唇边,正色道:“阿兄,你舔一下。”
太子一把?拍开她手,恼羞成怒道:“我是狗吗?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
他发?起火来一点?儿都不?可怕,甚至有些可爱。
她心下欢喜,不?动声色道:“我也没有办法啊,车里没有水,总不?能?用我的?口水吧?小时候我嬢嬢说了,口水不?能?沾到脸上,不?然?会长藓……”
太子的?汗毛都要竖起来了,夺过帕子狠瞪了她一眼,转向窗口道:“取水来。”
很?快,冯珂便捧着水囊亲自送到了车旁。
他将手伸出去,吩咐道:“打湿。”
冯珂虽觉莫名其妙,却还是依言照办。
他收回手,有些赌气般狠狠擦着脸。
荷衣看?得心疼不?已,倒吸一口冷气,小声嘟哝道:“轻点?、轻点?,哎呀,再用力要搓破皮了……”
冯珂策马相随,竖起耳朵听得目瞪口呆。
待觉察到荷衣的?声音带着哭腔时,再也顾不?上许多?,掐着嗓子猛烈地咳嗽起来。
年轻人火气大能?理解,本朝民风开放也是事实。
可再怎么说……都是有身份的?人,也不?能?在这样的?环境下将就吧?何况天冷了,万一着凉可怎么办?肯定是那些春宫图册害得。
“老冯,你路上吃鱼了吗?”窗帘猛地被?掀开,向来文雅端方的?太子正满面怒容,恨不?得扒了他皮的?样子。
冯珂疑惑道:“殿下在说什么?”
“喉咙卡鱼刺了。”他一脸烦躁道。
冯珂讪笑着放下手,足尖轻踢马腹,灰溜溜往前骑去。
他方才用余光瞟了眼车内,两人都衣衫齐整,神色如常,只是太子半边脸擦红了,想来是他心思龌龊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还好没有铸成大错,他这下子总算放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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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兄,你为何生那么大气?”荷衣抱臂坐在一角,嘟着嘴道。
他闷声不?语,仍是气鼓鼓的?样子,像只刺猬似的?。
荷衣看?着只觉得好笑,直到后来脸笑僵了,揉得时候他才消了气,白了她一眼道:“该。”
这么一通闹腾,心底杂乱的?欲念倒也散的?七七八八了。
“天气不?错,我们下去走走吧,反正也不?远了。”他提议道。
荷衣心下雀跃,点?头道:“好呀。”
马车在路口停下,太子先行下车,荷衣随后钻了出来,望了眼他伸过来的?手,把?嘴一撅道:“抱。”
冯珂忍着笑背过身去,其他人也都眼观鼻,鼻观心,好像什么也没听到。
太子又羞又窘,小声道:“自己下来。”
荷衣背着双手,摇头道:“不?嘛!你以前可是常抱我上下船的?。”
见?他闷声不?语,她便擡手捏了捏鼓鼓的?腮,娇声道:“你是不?是嫌人家胖了?”
太子无奈,只得伸出双臂,将她抱了下来
荷衣心情大好,挽起他道:“走吧!”
崔园遥遥在望,看?上去和?普通的?宅院没什么两样,虽也是青瓦灰墙,但却透出一种蓊郁的?生机,里边应该种了许多?花木。
越往前走,两人都不?自觉地紧张起来。
荷衣渐渐也没了底气,后悔曾夸下海口,万一连她也被?拒了,那真够没面子的?。
路边生着一丛丛月见?草,花瓣细小纤薄,蝶翼般轻盈,或轻粉、或浅紫,偶尔也有几片鹅黄。在萧瑟的?秋日,犹如一片盎然?的?春色。
荷衣慢慢放松下来,主动打开了话?匣子。
太子心不?在焉地同她搭话?,眼睛一直望着前方。
荷衣提起裙角,趟过及膝的?荒草,叹道:“这条路应该许久没人走了。”
太子有些神思恍惚,点?头道:“是啊!”
“你上回过来是什么时候?”她随口问?道。
他沉思了片刻,黯然?道:“承圣二?年,好像是夏天。”
“已经是七年前了。”荷衣感?慨道。
说话?间,便已经看?到了崔园古朴端正的?门楼。
墙上爬满了繁茂的?藤蔓和?花木,不?仅遮住了门楣,就连匾额也掩在枝桠下,依稀只能?辨出一个‘园’字。
门环上挂着一把?锈迹斑斑的?大铜锁,想必许久不?曾动过。门板上漆痕剥落,依稀能?辨出几处刻痕。
“这里的?小孩子好坏,怎么在门上乱写字?”荷衣有些愤慨。
太子驻足不?前,有些失神地望着这颓败萧索的?景象。
当年崔园虽算不?上宾客盈门,却也颇有烟火气。
白日里院门从不?关闭,可如今连老槐树下的?拴马桩都不?知去向。
那时候他每次来,年迈的?夏侯伊都拄着拐杖,笑眯眯地站在阶前相迎,裴望之和?梅姬陪侍在侧,身后仆从婢媪如云。
他记得门头上还没有加盖望楼似的?建筑,想必是jsg母亲归来后,用以警戒望哨的?。
如今楼头空空,檐下的?蛛网层层叠叠,如残破的?酒旗,在呜咽的?秋风中飘来荡去。
阶前苔痕遍布,野草丛生,落叶几乎覆盖了最底下的?台矶。
荷衣挽着披帛奔了过去,杲杲秋阳毫不?吝啬地洒在她身上,照亮了她乌黑的?秀发?和?煜曜的?裙裾。
枯叶像断魂的?蝴蝶,被?她的?裙角扫得翩跹而起,复又无力地坠下。
她像一个过客,误闯入古旧的?画卷中,有些彷徨,又有些新奇,这里摸摸,那里瞧瞧。
“承圣九年春,”她抚着门板上的?痕迹,一点?点?辨认着模糊的?字迹,“吾来…”
后面一行字被?新刷的?漆覆盖了,实在认不?出来,不?过最后两个字倒还完整,“不?遇。”
“阿兄,”她转身朝太子招手,“过来呀!”
太子吸了口气,摇头道:“正门想必废弃了,咱们去侧门看?看?。”
荷衣半信半疑,趴在门缝朝里张望,只见?花影重重,不?见?半点?人迹。
饶是她向来喜爱花草树木,看?到这情景也有些心惊,它们的?长势有些可怕,肆无忌惮地疯狂蔓延,像是要侵袭这片土地的?每个角落,以此昭示它们才是这旧园的?主人。
“当心脚下。”太子走过来,扶着她下了台阶。
待要离开时,忽然?俯身摸了摸旁边的?小石狮,低笑道:“那时候,梅姬就站在这里,不?耐烦地冲我嚷:‘怎么老是提前来?’”
荷衣心下虽疑惑,却什么也没问?,静静等着他说。
“那两年嬢嬢偶尔会来小住,梅姬总是跟着。而我功课繁多?,要学的?名目也是层出不?穷,无暇跟她们出来,只能?留在宫中。每次刚过两天,耶耶便催我去接嬢嬢回宫,嬢嬢倒没说什么,梅姬却总是不?乐意,她总爱霸着嬢嬢,我以为她很?爱她……”
他摇头苦笑道:“后来才明白,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爱她,都围着她转。”
荷衣没有兄弟姊妹,无人同她争夺父母的?宠爱。
但她小时候恨不?得把?爱分一些给阿兄,却又失望地发?现他好像根本不?需要。
太子不?知何时牵起了她的?手,她有些受宠若惊。
这好像是他第?一次主动牵她的?手,有一就有二?,以后一定会让他慢慢养成好习惯。
她得意得翘起了唇角,心底的?紧张渐渐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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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沿着院墙走了好久,看?到一片盛开的?木芙蓉,或粉或白,云霞般绚烂,侧门就隐在花荫后。
太子的?手微微颤抖,掌心一片濡湿,胸膛也跟着剧烈得起伏,眼中喜悦、悲伤、委屈、惭愧、失落交织变幻,最后像是沉入了深深的?湖底,又变得平静无波。
“这里好干净,”荷衣指着门口小路,欢呼道:“一定常有人出入。”
语声未落,院中响起犬吠之声。
离得有些远,像是隔了一道墙。
荷衣放开太子的?手,小跑着过去叩门。
太子背过身整理衣冠,袍袖迅速划过眼角,不?着痕迹地拭去了溢出的?泪花。
荷衣敲了许久,里边犬吠相和?,可是始终不?见?有人应门。
她有些沮丧,回头道:“阿兄……会不?会没人呀?”
太子仰起头极目远眺,正对上高楼的?窗户,好像有人影在晃动,他往后退了几步,手搭凉棚仔细去瞧,却又什么也看?不?到了。
“衣衣,你去歇一歇,我来。”他走上前,撞钟一般有节奏地叩击着门环。
大约过了两刻钟,里边终于响起沙沙的?脚步声。
他心情激荡,连忙后退一步,肃立于阶下,毕恭毕敬地等候着。
荷衣也跑了过来,站在他旁边焦急地望着院门。
‘吱呀’一声,门开了半扇,一个双环垂髫的?婢女探出头来,警惕地瞪着她们,问?道:“二?位有何贵干?”
她并不?问?他们的?身份,想必已经获悉。
太子早有准备,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,呈过去道:“我们有事求见?崔园主人,烦请将此帖转交于她。”
荷衣只一眼,便瞟到了素笺上的?字迹:轩郎荷衣拜上。
一想到他执笔写下自己的?名字,心头便像开了一朵花,喜悦是层层叠叠溢出来的?。
等回去她要好好练字,争取有一天也把?他的?的?名字写的?漂亮一点?。
婢女犹豫着走出来,狐疑地瞥了他一眼,接过拜帖道:“二?位稍等,奴婢这就去回话?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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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以为成功了一半,可婢女这一去却杳无音信。
荷衣等得口干舌燥,哈欠连连,只得找了处阴凉地坐着。
而太子依旧站在阶前,松柏样挺拔,山岳般岿然?。
崔娘子肯定看?到信了,荷衣有些难过的?想,可她现在都没有回话?,多?半是委婉地下逐客令,想等着他们自己走。
但她这回却是铁了心要见?她,说什么都不?退缩,因此绝不?会打退堂鼓。
她休息好之后便过去陪太子站着,等腿脚酸麻坚持不?住又去歇息,如此往复多?回,眼看?着日影西移,太阳已经移过了院墙。
“阿兄,怎么办?”她晃了晃太子的?袍袖,有些焦急道。
上回夜叩城门被?守将和?老兵们教?育后,她如今有些心理阴影,一想着天黑了还没进城就发?怵。
太子额发?濡湿,眼眶微红,神容极其狼狈。
受到荷衣情绪的?感?染,他也不?复冷静,缓缓往后退了几步,仰头大喊了一声嬢嬢,随即掀袍跪下,朝着远处高楼重重磕了三个头。
“嬢嬢,我是轩郎,我带荷衣来看?您,求您开门见?我们一面!”他撕心裂肺地喊道。
荷衣被?他激动的?样子吓了一跳,踌躇了一下,也跟着跪下来喊道:“崔阿姨,我是荷衣,我和?阿兄来看?您了……咳咳……”
她声线娇嫩,一时用力过猛,喊得近乎破音,嗓子眼痒得直咳嗽。
太子却是中气十足,声如洪钟,丝毫不?见?气馁。
荷衣起先还有些纳闷,继而想到他上朝时经常要和?官员们议政,殿堂那么大,若是轻声细语,后边的?人怕是会听不?到,所以天长日久,已经习惯成自然?了。
这种时候,她却有些不?合时宜的?想,这样一副好嗓子,唱歌应该很?好听吧?
她晃了晃脑袋,将这个奇怪的?念头甩开,有些担忧的?想,也不?知道这招能?不?能?凑效,如果不?能?的?话?……
她偷眼观察太子的?神色,见?他丝毫不?像会妥协的?样子,不?禁想着难道要硬闯?
也不?知道里边的?狗会不?会咬人,叫声听上去挺凶的?。
她琢磨着应该找根趁手的?树枝,万一阿兄要闯进去,她也得恪尽职守跟着,因为冯珂他们得了命令,是万万不?敢靠近的?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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