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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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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“宝贝,许久不见了……跟我那蠢儿子外出的这段时日,可思念我吗?”

昏黄的日轮悬在天边,澄蓝的苍穹一碧如洗,连片云彩都没有,像过度干净明亮的镜子,映照得整片天地、一切事物,都是那么虚假。

秦离繁坐在山坡上,身下是绿茵茵的草地,毛毯般柔软温暖,被风吹弯了,沙沙地响。

他仍旧双眼无神,神色木然,像一尊精致的人偶被置于华美的博物架上,微微低垂头颅,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半晌也不动。

更不可能回应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亲昵话语。

身后响起脚步声,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,在半空幽寂地回荡。

蓦地,一双手臂自后方将秦离繁拥入怀里,半张面颊贴在他鬓边,蹭了蹭,跟小动物撒娇差不多。

雪白的发带曳到前方,落在秦离繁胸前后便静止不动。

“哎呀,我老人家真是晚年不幸,怎么就生了个当盗贼的儿子。”那人抚摸着秦离繁的脸,指尖细细描摹他的五官、轮廓,如同在纸上作画,细腻又轻巧,“若不是他把你从我身旁窃走,我怎会如此……如此……”

“如此的寂寞……”

他捏住秦离繁的下巴,轻轻将他的脸转向自己,语气含笑:“你说是吗?宝贝。”

秦离繁终于有了反应。

他缓慢地掀起眼帘,瞳孔里的重影已经完全交叠,瞳色变得像洇开的墨团,透不出一丝光线与神采。

“是。”秦离繁机械地应答,“抱、歉,让您、久等了。”

“乖啦。”那人笑眯眯撸他的头发,“不用道歉,只要你回来,就永远不晚。”

秦离繁僵硬地歪了歪头,伸出手,在他背上不快不慢地拍了三下:“是。我会、永远陪在、您身边。”

“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哦,不然,我可是会生气的。”

那人亲了亲秦离繁的额头。

“毕竟,你是我最心爱的‘造物’啊……”

长风吹拂,秦离繁的身后空无一人。

他再度垂下长睫,如同链带松弛的发条娃娃,陷入沉眠。

而在同一时间,秦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,心情像面前的湖水一样死寂。

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片枯死的树林和满地残枝败叶,枝杈像瘦骨嶙峋的指爪,歪歪扭扭朝向天空,似无声而又狰狞的呐喊。

枯树围着一个湖泊,阳光直直照着水面,折射出粼粼波光。

然而若是细看,就会发现湖面没有一丝波澜,像一块干净透亮的蓝绿色绸缎,又或者半凝固的粘稠液体,明晃晃地闪着光,却让人感觉死气沉沉。

秦方站在湖畔,寒风微微吹动他的衣摆。

他停了半晌,屈膝半蹲下去,伸手在湖面一点。

水上蓦然漾开层层涟漪,倒映的景色随之变化,不再是蓝天白云与瘦干枯树,而变成一望无垠的草地。

柔绿的草从脚下长到天地尽头,绵延出舒缓的山坡与凹陷,仿佛一波一波浪涛,静止在时间的罅隙。

昏黄的日轮悬在头顶,又好似离得很近,一伸手就能摘下。秦方无端想起某年中秋,秦离繁用柚子做了一盏灯笼挂在床头,和这很像。

在草坡的最高处,一座高大的残碑倾斜着扎进地里,被削断的尖角则倾斜向上,碑上并无一字,只有岁月斑驳的痕迹。

秦离繁就坐在残碑之下的缓坡上,垂眉低眼,了无生气。

秦方忽的气息一滞,伸手去捞,却鲁莽地碰碎了画面。

他的手僵在半空,眉宇间掠过一抹惊痛。

自己花了十数年时光,用人间烟火与红尘百态为这个孩子浇筑的灵魂,似乎又要被某个满脑子痴妄念头的人抹去了。

……

许灵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,默默捂住嘴巴,试图以无辜的眼神稍作弥补,让这几位出手大方的客人知道自己并无冒犯之意。

云不意睨他:“回答得这么熟练,不会经常有人问你类似的问题吧?”

不等许灵之开口,冷天道跟着做滑坡论断:“没准还尝试过,因为失败了,才不假思索地拒绝。”

许灵之摆手:“不不不!你们听我狡辩……听我解释!”

“听着呢。”玉蘅落的耳朵微微往外扯,“继续说。”

他的口气和表情十分严肃,许灵之当即就有被提溜到衙门堂上,接受官老爷质询的感觉,压力巨大,看他们的眼神跟看微服私访的钦差也没甚区别了。

擦擦冷汗,许灵之说:“青天大老爷明鉴啊!确实有不少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,可我没尝试过!……”

“嗯?”云不意加重语气。

“想、想过,可不曾付诸行动!真的!千真万确!”许灵之就差对天发誓了,“要不这样吧,这参观资格我也不卖了,我倒贴三百两请你们喝酒,三位别把这事儿告发到官府行吗?”

云不意盯着他看了他半晌,看得他浑身寒毛直竖的时候,才“噗嗤”一笑。

他搭着许灵之的肩膀:“你不是把我们认成了私下里出来探访民情的官门中人了吧?别紧张,我们不是,就是好奇多问两句而已。”

许灵之松了松气,但没完全松,陪着笑问:“那……三位想打听什么啊?”

闻言,云不意缠在冷天道腕上的枝干动了动,叶尖游到他掌心轻戳,表示让他来问。

冷天道握住那片柔嫩的新叶:“在询问之前,我需要先确认一事。吃你们这碗饭的,可有特殊的情报交流渠道?”

许灵之摸摸鼻尖:“有倒是有,可买卖消息与购买入墓资格不是一个价位。”

“你放心开价,我们不差钱。”云不意花秦方的钱花得心安理得,豪横无比。

冷天道屈指弹了一下这败家灵草,抢在许灵之回话前补充道:“陵河城内出售情报的组织不少,若是你的渠道不够特别,或者没有足够的优势,我们亦不考虑。”

“自然,自然。”许灵之嘿嘿笑道,“我们不是专职干这个的,能让客人心甘情愿掏钱买我们的消息,自然有别地没有的好处。”

“不过么……”

他捏着手指搓了搓:“你们先说要打听什么消息,我估价,你们付定金,之后一手交情报一手给尾款。可以接受吗?”

云不意与冷天道对视一眼,再看向玉蘅落。

玉蘅落点头,这是情报机构的正常交易方式。

冷天道微笑:“好。我要打听一个地方,昏云山。”

“嗯。”

许灵之答应一声,等着他继续说,他却只是微笑,再没有蹦出一个字。

许灵之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:“就这?就一个名字?”

“能打探到的,有这个名字足矣。若是打探不到,多说无益。”冷天道揣着手,施施然当起了谜语人。

云不意和玉蘅落虽然不解,却也配合他做高深莫测状,深沉地点了点头。

“……”

交易还没开始,许灵之已经后悔方才的夸口了。

“……稍等。”

纠结半晌,许灵之到底舍得到手的高额提成飞了,让云不意他们在原地等着,自己绕到旁边的树后,掏出个铃铛状的物什凑在嘴边,低声传讯。

他忙他的,云不意也没闲着,纤细的枝茎摇摇晃晃长到冷天道耳边,贴着他的耳廓问:“你怎么只问昏云山,不加其他条件?”

冷天道耳朵发痒,却不想避开,反手拢着他柔软的枝条,微微偏头靠近。

“林葳在宁州难说有多少眼线,若是购买情报条件太多太细,反而会给某些人留出作假蒙骗的空间,不如只给个名字,能不能查到,查得准不准确,一目了然。”

云不意不自在地偏转叶片,躲开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:“可是咱们也不清楚昏云山具体是什么样的,这样别人不是更容易造假,而且我们还看不出来?”

“我们拿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并不重要。”冷天道摇头,“若是真的自然最好,若是假的,要么就排除一个错误地点,要么就是林葳出手诱我们送死,前者也算收获,后者一则可以牵制他的精力,二则有顺藤摸瓜找出他行迹的机会,最差都能获得一些线索,对我们今后的行动大有裨益。”

“当然,前提是我们要扛住比收益先来的风险,但对付林葳本就危险,所以这个前提可以忽略不计。”

云不意若有所思,良久,三片叶子合拢自闭。

“失策。我们本是要来抄他老底的,结果又走上了以身做饵,引蛇出洞的道路。”

“其实,我所说的情况也未必会发生。”冷天道搔搔他的叶脉,“林葳完全有可能看穿我的图谋,然后一边按兵不动,一边差人放出真假混合的消息迷惑我们,让我们在宁州一日蹉跎一日,最终无功而返,甚至反过来牵制我们,继续他的计划。”

云不意张开叶子,像捂脸的小人松开了手,中间那片绿叶立起半截,探头探脑。

他沐浴在冷天道温柔的视线下,突然福至心灵:“所以,为了避免最后这种情况的发生,我们得做点儿什么,让他非弄死我们不可?”

冷天道赞许一笑:“是啊,得让他进入与我们不死不休的状态,他才会从龟壳中走出,主动对我们动手。他身上牵涉的东西太多太杂,一旦动了,就会留下痕迹,痕迹一多,又会演化成破绽,让我们有可乘之机。”

玉蘅落听到这里,捋清了冷天道的思路:“让他与我们不死不休啊……林葳活了这么多年,每次出山搅风搅雨都不曾失过手,要如何才能让他失去冷静,对我们穷追猛打呢?”

云不意笑了:“他此回下山是为了给自己的爱人找到弥补灵魂亏空的续命之法,破他几个鬼蜮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,那我们就只能从根源下手了。”

玉蘅落:“你指的是……宁唯笙?”

“对啊。”云不意叶子一摊,“人要是没了,找到办法又能怎么样?咱们要是能上昏云山将宁姑娘带走,保准他立马破大防,天涯海角都得追上来跟我们打个你死我活。”

冷天道轻笑:“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,昏云山仍然是我们此行的重中之重。”

玉蘅落扶额:“怎么有种白讨论了的感觉。”

“不是白讨论,我们这是定下了之后的行动计划。而且冷先生直接打探昏云山的另一重用意我也明白了。”

云不意收拢身躯,围着冷天道转圈,身后带起一串绿色的荧光,愈发像奇幻电影里长着翅膀的小精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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